大杂烩 点击： 2019-05-10
1998年夏天,在一个叫拉布大林的小城。那地方靠近中俄两国的界河———额尔古纳河。额尔古纳，蒙古语的正确读音是“Ergun”，就是汉文史籍中常提到的“鄂尔浑”。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签定后，这条河即作为中俄两国的界河一直沿用至今。然而自19世纪末叶，由于额尔古纳河中国一岸有大量金矿被发现，特别是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暴发，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不断有俄罗斯人越过界河到中国一岸定居。岁月流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中俄两国人民，不但在文化上有很深的交流，而且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发生了“混血”。我那天去的就是一个中俄混血儿的家庭。由于生活在拉布大林的俄裔（混血人）不是聚居，而是散落在这个小城的各个角落，因此就需要往一块“聚”。这是这个独特的血缘———文化群体维系其内部整合的一个重要手段。
主人的客厅相当大。客厅中央置一张长条形大桌子，桌子上铺一大块白色的桌布。聚餐的人们两两相向而坐，就像我们在西方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每一个用餐者的旁边都放了一杯红茶，边喝茶，边吃菜，边饮酒。还可以往杯中加入少许奶粉，就成了奶茶。
从额尔古纳河畔回到哈尔滨，我开始调查这里的俄裔。在俄侨瓦罗加的家中，照例是长条形大桌子，他坐在桌子的一边，我坐在他的对面。我们谈了四个小时。我问他平时喝不喝红茶，他一指旁边茶几上一个小方纸盒，说那不是吗？
2000年夏季，我沿原中东铁路西线走了几个地方。无论村庄、小镇，还是像满洲里这样的城市，所到之处，当地人，无论俄裔，还是纯汉族人，都把红茶作为日常的主要饮品。在海拉尔———这个中东铁路西段枢纽的南部草原上有一条河，叫锡尼河。锡尼河两岸居住着蒙古族一个独特的分支———布里亚特。中国的布里亚特人是十月革命后陆续从俄境迁来的。如今他们的主体仍然生活在俄境贝加尔湖东部的草原上。布里亚特人在文化和生活习俗上受俄罗斯人影响很大，他们也喝红茶、用红茶和牛奶勾兑的奶茶。这种奶茶被称作布里亚特奶茶，以区别于正宗的蒙古奶茶。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布里亚特奶茶和蒙古奶茶的主要区别在于：第一，蒙古奶茶以砖茶为原料，布里亚特奶茶以红茶为原料；第二，蒙古奶茶系把砖茶和牛奶放在一起熬制，布里亚特奶茶则是勾兑的；第三，蒙古奶茶加盐，是咸的，布里亚特奶茶加糖，是甜的。其实所谓布里亚特奶茶就是俄式奶茶。
那一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是拜访生活在大兴安岭西北坡的雅库特人，他们是鄂温克族的一部分。同布里亚特人一样，雅库特人也来自俄境，习俗上也受俄罗斯人的影响，只不过前者的生活方式是游牧，后者是游猎。1995年，我去的时候，玛丽亚·索老太太还住传统的“斜仁柱”（一种圆锥形帐篷），现在她也改住了从商店买来的屋宇状帐篷。在斜仁柱里，雅库特人以篝火取暖并炊事，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炉子。不过那炉子还相当简陋，是用装饰油的铁桶改造的。玛丽亚·索有一个被熏得发黑的小磁壶，终日放在炉子上。壶里盛的是红茶，系熬制而成。几个人围着火炉，一点点喝，喝多少茶，续多少水。一天下来，那茶的颜色不减，味道也不减。
雅库特人也喝奶茶，也是勾兑的，不过用的不是牛奶，而是驯鹿奶。驯鹿是一种半家养半野生的动物，中国只有一千余头，成一个种群。与这群驯鹿为伍的就是至今仍生活在山上、人口不足200的雅库特人。据说驯鹿奶是一种优质奶，甘、浓、细腻，脂肪含量低，因此制作驯鹿奶茶须加入大量的水。
我认为在东北地区西北部有一个红茶文化分布区。我也曾沿原中东铁路东线走过一趟，发现当地人并无饮红茶的习惯。把其它因素考虑进去，得出的结论是：俄罗斯文化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传播和影响是西部大于东部。从历史上看，俄罗斯本是一个欧洲民族，从17世纪开始才越过乌拉尔山向东方拓展，进入中国的俄罗斯文化大体上也沿袭了这个自西向东的传播方向。从乡村回到都市，无论是在哈尔滨，还是我后来居住的北京，我总在寻找红茶。茶叶店或百货店中的茶专柜，要么没有红茶，要么就是高档的安徽祁门红茶。祁门红茶怎么喝都是中国味道，而我要的是那种既便宜又纯厚的滇红。那冲泡出来的颜色，暗红而透明，看了让人激动。有一次我走进一家茶室，要了一杯“台湾风味”的泡沫红茶。我知道所谓台湾风味其实是西方风味，而它最接近我理想中的滇红。
其实生活在东北地区西部的人接受红茶还有一个自然的理由：那地方冷。红茶经过发酵，暖身子。一般人概念里，是越往北越冷，其实不然，是越往西（准确地说是西北）越冷。冬天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不是自西向东进入关东这块神奇的黑土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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